从历史地理的视角释读颜文姜孝妇故事文本
北宋以来,颜神镇作为新兴工商业城镇在鲁中地区迅速崛起,当地的颜文姜孝妇故事逐渐进入人们的视野。明末清初,颜神镇人孙廷铨所著《颜山杂记》中,曾就孝妇故事的源流问题进行了专题考证,其中有《笼水辨》一文,指出了故事内容的自相矛盾之处[1]800-802;刘心明《博山孝妇故事探源》一文以更宽广的视野探讨故事发生的源头,其研究思路颇具启发意义[2];近十年来,多位学者分别从民间信仰、庙会、孝文化等角度对颜文姜孝妇故事展开论述,取得了一系列成果[注]相关成果主要有:秦海滢的《明清时期山东孝妇河畔的望族-以淄川地区为中心》(中山大学博士后报告,2006年);陈杰的《试论颜文姜信仰存在的原因》,《民族遗产》,2010年第6期;周光华的《孝文化及颜文姜祠索探》,《管子学刊》,2003年第2期。。上述成果基本属于文学研究的范畴,而顾颉刚于上世纪20年代对孟姜女故事进行系统探讨的过程中创立了一种全新的民间文学研究范式,主张研究民间故事应“不立一真,惟穷流变”[3],以梳理故事文本的流变为中心,将故事放回其发生的具体历史时空中,从抽象的文学意象回归历史本体,文史结合,发现其中共性的真实,解释故事元素转变的原因,以这样的路径探讨颜文姜孝妇故事文本无疑是可行的。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本文从系统梳理颜文姜孝妇故事文本入手,以历史地理的视角对文本进行深入释读,探讨其中的丰富蕴涵。
一、颜文姜孝妇故事的文本梳理
一种观点认为,西汉武帝以后,儒学上升为整个帝国的统治哲学,“孝亲往往与忠君紧密联系在一起”[4],朝廷以忠孝思想教化万民,作为江湖对庙堂的反馈,颜文姜孝妇故事应于此时在博山一带发端。这种说法似是而非。儒学对西汉社会尤其是民间社会的浸润是有限的,各郡风俗存在明显的区域差别,远未能整齐划一服膺儒教。[5]观西汉一代的朝野文化氛围,儒家的忠信孝悌尚难感服众心,仅就西汉诸帝而言,儒学亦非独尊,武帝崇儒而实以法驭臣下,宣帝明言“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6]277,汉室自诩以孝治天下,其实远非如此。博山处于齐地南部,而齐地未见浓厚的孝义氛围,班固言“其俗弥侈”,“其失夸奢朋党,言与行缪,虚诈不情”[6]1660-1663,凡此种种,皆不合于儒教,亦不利于民间社会形成普遍的忠孝观念。西汉时,博山所在区域,相比周边的济南郡、琅琊郡、东海郡、千乘郡等文化发达地区,可谓偏僻之荒隅,经济、文化较为落后[7];又,海岱地区以东西走向的“青齐大道”为内外沟通的干道,南北沟通则以泰沂山系东侧的大岘山道及西侧的徐兖北通郓齐道为干道,而博山皆不预其间,青石关一线自鲁中山地经淄博盆地而联系泰山南北的道路(莱芜谷道)虽途径博山一带,但当时还不是通衢大道,山路险峻行人稀,博山并无地利之便,自难从中获益,此种境况与宋元以来颜神镇因交通便捷所形成的居民稠密、商旅辐辏的繁盛局面自不可同日而语。[8]就博山在西汉时期的各方面情况来看,此地非人文荟萃之域,亦非富庶通达之地,说孝妇故事源起于此时此地,是不容易令人信服的。故事的发端虽难以定论,然就其文本的演变而论,仍是有迹可循的,可做简要的梳理。
刘心明在《博山孝妇故事探源》一文中详细列举了迄今可见的七种颜文姜孝妇故事文本以及与之存在一定关联的四种孝妇故事文本,可将这些文本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2]对此,施爱东的方法有一定的指导意义,他在研究孟姜女故事时,提出应把各种孟姜女故事文本中集体共享的、稳定的因素视为故事的基本节点,这些节点构成了一个自足的逻辑体系,某个节点被篡改后,会发生连锁反应,引起故事逻辑结构的全盘崩溃,或者导致原有故事主题的全面消解。[9]这种方法也可以用于颜文姜孝妇故事文本的分析,但需要注意的是,孟姜女故事各种文本的基本节点比较严密规整,而颜文姜孝妇故事的关键点在于孝妇因孝行感动神灵而产生某种奇异现象,基本节点比较松散,更适合做类型化的比较分析。由此,本文不再罗列赘述各种故事文本的详细内容,而制作表1,以文本出现的先后顺序依次排列,将文本的关键因素进行对比,以便于更加直观的考察,以求明了文本演变的基本脉络。
表1颜文姜孝妇故事文本简表[注]说明:孝妇故事的最初文本如何,已无从稽考,此表所列仅为现存文献中的可见文本;史籍中所载孝妇故事的发生时间、地点可作直接的实证研究,其余文本所载故事只能按照文本内容指向的逻辑上的发生时间、地点进行分析处理;此表所收录的文本,皆在故事发生地域、发生年代、孝妇孝行、孝感神异诸因素中的某一个或几个因素上具有一定的相似性或关联性,故而归为一个大的系统,并最终归结到颜文姜孝妇故事文本,不符合此条件的其他文本,未纳入表中;表中的前四种文本为关联文本,后七种为颜文姜孝妇故事文本。文本名称发生年代发生地域孝行表现神异文本形成年代文献出处东海孝妇西汉中期东海郡少寡,亡子,养姑甚谨。旌表其墓,天降大雨。东汉初期《汉书》齐之寡妇东汉时期齐地(临淄)无子,不嫁,事姑谨敬。雷电下击,海水大出。东汉中期《淮南子》姜诗夫妇东汉初期广汉郡雒县诗事母至孝,妻奉顺尤笃。涌泉于舍侧,井出鲤鱼。东汉中后期《东观汉记》上虞寡妇东汉后期会稽郡上虞县至孝养姑。祭祀其墓,天降大雨。刘宋初期《后汉书》齐孝妇不详齐地(梁邹)诚感神明。涌泉发于室内。刘宋初期《续述征记》齐孝妇颜文姜不详齐地事姑养孝,远道汲水,不以寒暑易心。感得灵泉,生于室内。南朝陈初年《舆地志》淄川孝妇颜文姜唐代淄州淄川县事姑孝谨。缉笼之下,忽涌一泉。唐朝晚期《独异志》顺德夫人颜文姜不详淄州淄川县孝事姑舅。诚感灵泉。北宋中期《颜山杂记》晋烈女颜文姜东晋末期益都县颜神镇未醮,夫亡,悯翁姑失养,往事焉。诚感神明,泉涌室内。明朝后期《陋巷志》顺德夫人颜文姜不详益都县颜神镇李公子未聘不禄,姜以柏舟自誓。归,事舅姑唯谨。感授神泉。明朝后期《重修顺德祠记》孝妇颜文姜不详益都县颜神镇夫亡,悯舅姑之失养也,往事焉。诚感灵泉,生于室中。清朝初期康熙《益都县志》